是上山舞龍的人發現受害者的。

發現時, 地上到處都是大片的血液，帳篷被撕裂成兩半, 躺在裏面的男人瞪大雙眼, 表情驚恐，臉色青灰。

死的幾個人被發現都是在帳篷之中，除了張澤死狀淒慘，似乎是被嚇死的外, 其他人神態安詳, 仿佛陷入沈沈的夢鄉。

死者中有謝老。

聽到這件事, 秦奚丹心中陡然一沈, 不由自主地攥緊掌心。

謝老對顧時謙那麽好, 可卻還是這樣死在荒郊野嶺，可見黑暗信徒們都喪失人性。她後背發涼, 為謝老難過的同時，又忍不住想, 如果當時自己答應了顧時謙, 現在會不會和謝老他們一樣曝屍荒野？

“升龍儀式……”她低聲道：“他們是為了升龍儀式去的嗎？現在既然知道他們去了哪, 能不能抓到他們？”

章南露：“小丹……”

他喊了聲秦奚丹, 又停了下來，望向外面滂沱的雨幕, 靠在窗戶邊，默默看著陰沈的天空。他聽見那邊傳來同伴清淺的呼吸聲，像四月的春風，淺淺拂過耳畔。

秦奚丹望著崩騰的江水，感受到他的沈默, 慢慢問：“是發生什麽事了嘛。”

章南露呼出口白汽, 低聲說：“已經遲了。”

在霰城舉辦升龍儀式時, 隱藏在升龍山脈的古老家族，也會舉行一場秘密的儀式。古老家族大部分都避世不出，與外界聯系很少，執火人內部也不清楚謝家的詳細情況。

但是就在剛才，他們收到消息，謝家似乎在舉行儀式的時候，遭到了一場偷襲。

一場，不止一個天使參與的襲擊。

秦奚丹掛斷電話後，還有些茫然。她眨了眨眼睛，浪裏幾個少年騰地一下從水面鉆出來，捧著一大捆水草，獻寶一樣捧到她面前。

顏逸：“老師看，這下我們又能做好多丹藥了。”

還有人扛著一些水鬼回來，“老師，我們要不試著飼養水鬼吧，總好過下次過來撈。”

秦奚丹拿手機給明夷發了條消息後，收回手機，朝他們點了點頭。

神墮日對於少年們而言，可是個瘋狂薅材料的時候。

這天黑暗能量非常強大，江水中的水鬼不斷湧現，就相當於一個不停的刷怪點，還有執火人用盡心力維持編造的陣法，遏制住水底狂亂的怪物，保證他們的安全。

所以他們到處蹦跶，恨不得把神墮日裏的鬼都給薅完。

如果沒有收到剛才那通電話，秦奚丹也會很高興地跟著他們一起去抓鬼。但她現在握著手機，焦急地等待明夷的回信。

她抿緊了唇，在河畔走來走去，直到黑夜降臨，夜幕在天空緩慢鋪開。

快到十二點的時候，秦奚丹才將學生們送回家，心神不寧地回到了四仙廟。今天這裏沒有游客，大家都在官方的一次次洪汛災害的科普和通告中，選擇了在今天留在家中。

她站在神像面前，順著春姑娘，慢慢走到夏夫人的神像前。

夏季神的泥塑依舊美麗端莊，艷紅的裙擺揚起，腳畔蓮花亭亭。秦奚丹對上祂的眼睛，心中一攝，恍惚中好像看見那天渦卷河底遭逢的怪物。

巨大的水蛇腦袋從神女飄若浮雲的衣裙中鉆出，冰冷地看著她。

她手足冰涼，在無比恐怖的威壓中，幾乎一動也不能動。

“滴答。”

時鐘轉過十二點，那只氣息恐怖的怪物，轉身變成原來娉婷美麗的神女。神女勾起嘴角，朝她笑了一下。

祂俯下身，從身邊的蓮花池中折下一枝蓮花，走向了神座，遞給秦奚丹。

“謝謝。”她好像聽見一道飄渺空靈的女聲。

秦奚丹再一眨眼，剛才的幻象消失不見，神像依舊高坐蓮臺。她低頭看了眼，自己的手上依舊空空，沒有蓮花。

難道剛才只是幻覺？

她眸光一凝，突然註意到，在雕塑腳邊的大簇荷花中，有一朵只剩花梗花葉。

像被誰折去了花。

秦奚丹再次觀察自己的身體，擡手的時候，她發現自己的手背上多了一朵蓮花的圖案。青色的蓮花若隱若現，藏於雪白的皮膚之下。

她點開系統，在狀態中，發現自己又多了一項。

【夏季神的贈予】：恭喜你，收到夏季神的贈予，獲得能力：雷雲。

某種程度上，你能借用夏季神驅使雷電的能力。

秦奚丹歪歪頭，伸手一指，一道雷電從天而降，落在四仙廟的院落裏。她扯了扯嘴角，輕聲說：“謝謝。”

回到小院，畢阿婆不在這裏，安德烈趴在屋檐下看雨，聽見她的腳步聲，早早就撲過來歡迎。

秦奚丹摸摸安德烈，給它倒完水和糧後，回到自己的房間。她看了眼手機，明夷依舊沒有回覆她，看來謝家遭遇了一場非常嚴重的危機。

但是，她想到了一個或許能聯系上人的辦法。

秦奚丹盤腿坐在床上，回憶明夷交給自己的功法，讓自己神游出體，回到那片飄渺無極的空間。

她想要再獲得龍神的一瞥，去溝通龍神。

秦奚丹在這片空間中飄蕩，按照她的猜想，這片空間是介於現實世界和門後世界之間，應該就是“天門”與現實相交的部分，而明夷教她的功法，實際上是一套和龍神有所溝通的辦法。

和上次一樣，空中又傳來一聲龍鳴。

她仰起頭，看天空中一條巨龍飛過，但是這次，在巨龍身邊，還有一條白色的小龍。小龍身上鱗片斑駁，血跡斑斑，與巨龍一起飛向那扇巨大的天門。

它似乎感受到秦奚丹的目光，低頭看了她一眼。

在對視的瞬間，秦奚丹渾身微震，一股熟悉感躥上心頭。她跟在龍神的後面，看著它們飛向天門，心想，這又是一位要沖擊天門成神的修煉者嗎？

而且，這位是在龍神的指引和帶領下進入天門的，白龍得到了龍神的認可，可它似乎受了重傷，不一定能夠沖擊天門成功。

龍神率先進入天門，巨大的眼睛在門後，靜靜地望著後輩。

細小的白龍撞向天門，染血的鱗片片片掉落。

秦奚丹這是第二次目睹有人沖擊天門，她嘗試往那邊靠攏，去幫一幫白龍，但剛靠近，就被強烈的旋風吹得東歪西倒，無法靠攏，只能眼睜睜看著白龍幾次嘗試後脫力，從半空摔了下來，往下墜落。

但也許是龍神在其中守護的緣故，這次天門中沒有伸出一只巨手，將白龍吞噬。

秦奚丹控制自己的魂體，趕緊飄了過去，費力抓住白龍的尾巴。手底下的鱗片冰涼，上面帶著黏膩的血跡，這次她離得近，看清楚了白龍的情況。

它的鱗片脫落了很多，露出血紅的肉，而在鱗片之中，插著無數雪白和烏黑的羽毛，這些羽毛像刀一樣深深地順著鱗片，插入它的肉裏，不斷腐蝕它的血肉。

白龍回頭看她。

不知道為什麽，秦奚丹從那雙眼睛中讀出了一絲悲傷。對視幾秒，她輕輕道：“……明夷？”

羽毛的數量還在增長，替代了鱗片，爬滿白龍的身體。它在空中痛苦地扭動，帶血的羽毛和鱗片一片片落了下來。

這應該是因斯那邊屬於天使的詛咒。

秦奚丹忽然眼前一亮，拿出了那枚融合【瀆神者之心】的徽章，將徽章高舉，徽章的光照在白龍的身上，讓羽毛的擴散速度有所停滯。

白龍的身體在龍神的襯托下十分嬌小，但比起秦奚丹，還是非常巨大。它轉過身，巨大的瞳孔裏映出纖細的人影。

它低下頭，鱗片輕柔地劃過秦奚丹的手掌。

秦奚丹將徽章放在它的身上，暫時遏制住羽毛的擴散，她回頭看了眼，天門在緩緩閉門，龍神一直在門後看著他們，直到天門閉合。

“明夷，”她低聲道：“你是明夷嗎？不行啊，得想個辦法把你帶回去。”

總不能讓白龍一直留在這裏。她現在是處於神游的狀態，而明夷看起來是重傷強行飛升，說不定身體已經被毀壞掉了。

她抿唇想了想，拿出了那塊窟中子那得到的龍石。龍石裏原來的那絲神魂被窟中子升仙的時候用掉，也許能夠空出一個位置給白龍用。

白龍望著她，低吟一聲，身體飛入龍石中。而龍石中間那片透明的位置，多了一條游龍的白龍。

……

“恭喜你，獲得被詛咒的龍石：這塊石頭已經被真龍填滿，但在不斷被詛咒侵蝕。”

秦奚丹睜開眼睛，松開手，打量這塊容納了一條新龍的龍石。石頭上出現很多道裂縫，似乎隨時都會碎成碎片。

她將徽章和龍石放在一起，讓徽章的光繼續抵禦天使留下的詛咒。

然後她想了想，拿出黑色手機，打通了章南露的電話。

“老板，我記得，上次顧時謙離開後，不是留下了一個石膏雕像嗎？我記得你說過，那是天使的分11身？”

——————

章南露來到四仙廟的時候，雨已經停了下來，地上有層油潑般的水光。

他接過龍石，看見裏面游動的白龍，忍不住看了眼秦奚丹，“你還真的把它裝滿了？”

秦奚丹：“啊？”

章南露：“之前龍石被窟中子試圖飛升，取走中間那一抹神格，只留下來這一塊容器，現在它重新被填滿，如果以後你拿著有用……”

秦奚丹打斷他，“我拿著沒用，老大，你再看看，這不是普通的一條龍。”

“龍哪有普通的？”章南露聽完，又看了眼透明石頭中封印的小龍，這次，他註意到了龍身上的一片片羽毛，不自覺蹙起眉頭，“謝家……龍女？”

秦奚丹把自己的構想說給他，“我在想，那個石膏像是天使用過的一個化身，如果可以，是不是也能拿來給別的人用？”

章南露偏頭，黑眸一眨不眨地看著她，“你的意思是？”

秦奚丹：“我們可以拿化身過來，給自己人用。”

章南露看她幾秒，笑了下，“理論上可以，不過，神像作為一個重要的戰利品，已經在運往都城的路上了。”

秦奚丹“啊”了一聲，“那怎麽辦呢？”

章南露：“搶吧。”

秦奚丹張大了嘴，震驚地看著他。

…………

夜幕深沈，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在高速上疾馳，秦奚丹坐在副駕駛，心中惴惴：“我們真要去搶啊？”

坐在後座的簡飛揚笑了，“等送到都城，就要被放入倉庫，等到下次拿貢獻才能兌換，還不一定能換出來，多麻煩啊。”

姜紅葉：“就算能換，也得說明用處，很麻煩。既然還沒收進倉庫，那就容易多了嘛。”

白梨梨坐在姜紅葉的腿上，有點激動又有點緊張，“會不會不太好……”

秦奚丹點頭，她覺得如果說明情況，也許可以用更緩和的情況解決問題——搶劫這種事，他們是官方的執火人，不是對同僚下手的法外狂徒啊！

姜紅葉笑笑，“梨梨你不懂，成年人處理問題就是什麽簡單幹脆。”

秦奚丹：……原來我還是個寶寶。

不管怎麽說，他們還是追上了前方那輛暗藍的轎車。簡飛揚發揮自己的美妝手法，拉上口罩換上身治安官的制服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。

他率先下車，敲了敲車窗，“查酒駕的。”

車裏的兩個人聽了後，沒有起疑心，走下了車。秦奚丹認出來，這是都城來的兩位執火人，她心裏默念聲對不起，用了催眠技能，兩個人馬上就感到昏昏欲睡，搖晃了下腦袋。

簡飛揚趁機跳到後座，看見石膏像後，眼睛一亮，扛起石膏像就跑。

那兩人馬上從昏沈的狀態從擺脫，準備出手之際，像是認出了什麽，硬生生停下來。

“簡飛揚你這個臭小子！”年長的那個人破口大罵，“你又這樣！等著下次開會，看我不罵死你們！”

秦奚丹跟在前面跑，縮到車裏，這下明白了，原來劫道他們不止幹過一次嗎？難怪幹起來這麽熟練，對面好像也習慣了的樣子。

“咳咳。”簡飛揚把石膏像扛回來，“趕緊走趕緊走，真是的，每次這種要拋頭露面的臟活都要我來幹。”

姜紅葉：“誰讓你化妝技術好。再說了，會上大家都是一起挨批的，又不是讓你一個人背鍋。”

秦奚丹弱弱地說：“咱們……經常幹這事啊？”

姜紅葉笑了笑，解釋道：“主要就快一點嘛，反正一家人，搶就搶了唄，他們也用不上。哎，小丹，你要這玩意幹嘛？”

————

升龍山脈綿延萬裏，茂密的森林植被覆蓋在其上，高大的古木拔地而起，根系在地底交錯，地表撲滿一層松軟泥濘的落葉，讓落腳也變得困難。

在無路的密林中，兩個人在快步往前走。

其中一人黑發綠瞳，戴著副金絲眼鏡，身穿覆古的格紋西裝，手裏拎著個黑色的公文包。如果走在城市裏，他大概會被認為年輕有為的學者或者律師。

但現在他走在黑暗陰森潮濕的密林中，踩過厚實的落葉，幾乎沒有留下腳印。

而另外一個人是明顯的因斯人長相，眉眼深邃，膚色白到幾乎透明，有頭淺金色的、如同陽光的卷曲長發。也許是因為膚色太白，他的身上似乎籠著層朦朦朧朧的白光，為那張臉添上幾分悲憫和神性。

兩個人看上去都有些狼狽，身上的衣袍被利刃割破，鮮血滴滴答答落下，滴在腐爛的落葉上。

金發的青年停了下來，“林，還有多久？”

顧時謙回頭看他一眼，說：“再往前面走一點，就能穿過山脈，來到港口了，接我們的船就停在海邊，神使大人，您的傷還好嗎？”

金發的青年閉上眼睛，捂在胸口的手移開，露出一個血紅的洞。

顧時謙挑了下眉。

金發青年說：“看來只有回到因斯，請教父出手，才能祛除這個詛咒。”

顧時謙點頭，“那真是很好啊。”他翹起嘴角，忽然像感受到什麽，往西邊望去，“真有意思，似乎有人把我的化身用掉了。”

“哦？”金發青年也瞥了過去。

顧時謙嘆口氣，走到他身後，“那具化身本來應該被運到都城，裏面還有我精心準備的禮物。真是遺憾啊。”

金發青年不讚同地擰了下眉，“你總是有很多自己的想法，差點破壞教父的計劃。”

突然，他臉色一白，詫異地瞪大眼睛，一根黑色的羽毛穿胸而過，破開了他的胸膛。

“林？”他不可置信地扭頭。

身後青年微微笑起來，深綠眼瞳如蛇森冷，“神使大人，我想，教皇需要一個新的教子了。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最近身體一直不太好，反覆生病，以後盡量日更，但是不能保證穩定時間更新了，對不起，希望大家諒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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